北京南礼士路,69岁的董莉洁(中)与居住在附近的大妈们在一处街心广场跳舞晨练(图/本刊记者梁辰)
她贪婪地享受清晨的舞蹈时刻,也贪婪地享受亲情光临、舞步退让的假日。没法不贪婪啊,到了六十多岁,可以要吃有吃要喝有喝,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人生之美好“总算赶上一段”,她甚至觉得,这才是青春。
南方人物周刊y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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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你绝对不能走。”我的胳膊再次被董莉洁女士一把抓住,用了更大的力气。
看得出,今天做客的人对她的这次中秋家宴都非常重要,无论谁的辞别都会伤了她的心——虽然我们刚认识没多久,这次只是采访之外的礼节性拜访。
这位广场舞领舞并不厌烦我的不断造访,她总是诚挚地邀请我下次再来,只是要提前约好,“你看,我每天事情挺多的。”
多次深聊之后,她对跳舞的痴迷让我想起老电影《红菱艳》中的经典对白,舞蹈团团长莱蒙托夫对酷爱舞蹈的佩吉说:“你为什么要跳舞?”佩吉答道:“就像你为什么活着。”中秋节,我不免在前去拜访的路上猜想,暂停广场舞的这一天,董莉洁会不会浑身不舒服?
这一天的不寻常之处还在于,家里的人数是平日的7倍。客人包括住近郊的二女儿一家三口,在北京读书的一个侄孙和一个远房侄子。董莉洁很在意的大女儿的电话,也适时地打来,“必须每个礼拜都给我电话”,她对大女儿强调。
这一天,北京的天空就像为了迎接赏月而精心擦拭过,蓝得简直有些不真实。
董莉洁住的是高层公寓式住宅,它以实用主义为原则,朝北一侧是细长的公共走廊,串连十多个户型单一的居住空间,它们就如同并排而立的一个队列,各行其是,目不斜视。董莉洁说,这栋楼里住着许多像她一样的“空巢老人”,大家在一起跳舞,相互取暖。
年丈夫去世后不久,董莉洁搬到北京,那时大女儿还没有去上海工作。有几年,她们住在一起,但更多的时间里,董莉洁像如今一样独自生活。
寂寞的时日并不是始于失去丈夫。还不到50岁,为了抓住鼓励提前退休的政策机遇,董莉洁离开了机关单位,享受到了级别连升三级的好处,可是大段大段的空闲却让人发愁。其时,丈夫沉溺于酒肉朋友间的应酬,根本指望不上。
后来,办妥了北京户口,董莉洁如愿成为没有故乡的人。由于“最亲近的人伤我最深”这样的事情,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,于是她强烈地渴望远离伤心地,想都不去想它。她特意去查了一下生肖与生辰之间的运程,认为符合自己的宿命——
属鸡人生于6月,小暑之时:或烈日炎炎,或浓云浩浩。青天赤地,疾疫绵延。时有野贼谋害,内心忧愁难解。谨守和顺,可以防患于未然。
一个自幼成绩出众,思维辩证、综合能力突出的人,一个在舞蹈、书画、写文章上都有天赋的人,上苍,这该是你垂青的人吧?为什么要让她在人际关系上受苦?董莉洁想不通。
说完烦恼,她马上显露达观:“咱就高高兴兴的,来了什么愁事儿,搁一边儿去。我就告诉自己好好活着,多活几年,一生气就活得短。”跳广场舞这几年,她觉得自己越活越年轻,还能再活30年,这想法既是真实的自信,也带有些许赌气成分——她想看看对自己不好的“野贼”们什么下场,会不会后悔。
“我这辈子最大的苦恼,就是总也处理不好亲情。”大女儿为母亲花钱极其大方,二女儿每周都来看望一次,董莉洁觉得不够,抱怨她们的主要精力都给了下一代,尤其自己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,沟通不畅的问题就凸显出来。
外孙女与外孙尚在幼年,能带给董莉洁最大的心理安慰,遗憾的是,彼此共有的时光太少了,她甚至心有不甘地觉得:自己的精力还很充沛,为什么不可以更多参与到孙辈的抚养?
外孙女献上中秋祝福的那一刻,董莉洁紧紧抱了抱小姑娘,又取出一大包糖果。这一天,亲情登门,驱逐了烦恼,看得出,她要贪婪地享有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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几面薄墙,把五十多平米的住宅分割成5个区域,客厅占了二十多平。仿佛主人不希望它显得大而空,屋子里的“留白”很少,大量旧物堆放在墙边或角落,董莉洁说,女儿每次搬家要丢弃很多东西,她舍不得,就都积压在家里。
这里很像一场个人画展,17幅国画作品,几乎把客厅的四面墙占满了。作品以写意的花鸟为主,牡丹尤其是董莉洁的专长,在业余爱好者中,她的画应算上乘之作了,一年中的少数几天之外,她都是自己这些画的惟一欣赏者。画中的几种小动物,雄鸡、飞鹰、太平鸟,呼之欲出,客厅也因之有了几分生气。
学习绘画是迁居北京之后,先后拜了好几个老师,态度虔诚。绘画过程中的怡然与忘我,是她愿意沉浸其中的原因。
她没想到向来有一些清高的自己会去跳广场舞,何况还是大出风头的领舞,可是一切就那么自然地发生了,广场舞取代了绘画,成为生活中最重要的部分。与画画时一样,董莉洁全情投入,一套新动作,她自己先要练习四五十次以上,假如第二天要教授新舞,她要求自己熟练到连跳三遍无差错。有时在厨房做饭,脑子里却想着舞蹈,会不由自主地比划动作。还有一些琐事,比如电池充电与否,也会每天浮现多次,这种反复的自我提示类似强迫症。在内心世界,广场舞不断扩张,看起来她也甘愿交出领地。
在楼下街心花园的空地上,董莉洁总是准时在7点30分开启扩音器。在前排最中央的她,神情专注,显得不够放松,她要把每个舞姿都做到位,连指尖的动作都不含糊。就如同前面有一面看不到的镜子,对于镜中的自己,她欣赏着,也苛求着。
这个夏天,跳完一小时的广场舞似乎意犹未尽,董莉洁和几个舞伴换个场地,再跳一小时的交谊舞。没有男伴,她就负责自学男性舞步,然后带着其他女伴跳。
董莉洁找到了这辈子最惬意的生活方式,而那些对广场舞说三道四的人,她觉得多半是出于嫉妒。
曼妙的舞姿可以让女孩陶醉其中,对于当年的董莉洁也是如此,只要有机会,她一定会站到舞台上,她觉得自己跳得好,有这个天赋。不过,在她的青春岁月里,跳舞的机会就如同月食一样屈指可数,无非是元旦、儿童节的学校汇演。到了“文革”时期,连这些都很难再有,在民间,跳舞——那种与美不沾边的忠字舞除外——被认为是“黄色”的,是资产阶级情调,是不容触碰的毒草。
她抱怨现在被跳舞这件事拴住了,去外地探亲或旅游的余暇都没有,但是,她也乐于说起自己对二十多个队友多重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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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些技术问题,需要趁此机会求助两个20出头的年轻人。董莉洁把侄孙拉到电脑前,请教怎么让一支舞曲连续多次播放。她是舞队的领队,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带着大家学习新舞。
在舞蹈队里,董莉洁是了不起的不可或缺的人物,怎么上网找曲子、找视频,怎么把它们存在U盘,怎么摆弄扩音器,几乎只有她一个人掌握。当然,要倚重在北京读硕士的远房侄子,他不仅是电脑方面的老师,还担任了董莉洁七万多字的回忆录的“助理编辑”。
这一天,董莉洁与远房侄子主要谈论血压计的话题。原来那只坏了,她想知道还能不能修,虽然大女儿已经买了两个新的备用,但随便把一个价值几百元的物件丢弃,还不是她们这一代的做派。
最近一段时间,董莉洁觉得自己的血压有些异常,必须密切加以白癜风什么原因引起的北京中科医院是假的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