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债

还债

陆文夫

有一桩不成为事情的事情,常常使林文山的心绪难以平静,他总觉得对不起一个叫作宋坤宁的人。

宋坤宁是林文山的老同学、老同事;年轻时同窗十一载,长大了又在同一爿厂里工作了十多年。那宋坤宁是个大块头,铜盆脸,伸出手来象把小蒲扇。他在初中时爱好体育,专抢篮板球,只是因为转动不灵活,反应较迟钝,被体育教员称作“痴大块头”,所以才没有能选入学校的篮球代表队。有人说宋坤宁从小是被肥猪肉催大了的,这话虽然没有科学道理,却也有点生活依据,宋坤宁从小便欢喜吃肉,那是不假的。

喜欢吃肉本来不值得一提,无啥稀奇,我们的老祖宗在没有懂得穿裤子的时候便从事渔猎,肯定是欢喜吃肉的。在人的本性之中,恐怕就有吃肉的爱好在里面。不能小看这点爱好啊,它在世界上闹出了不少事体,从古代一直闹到今天!“弱肉强食”,那是要杀人的!“鱼肉乡民”,也是向老百姓要肉吃的。孔老夫子的修养那么好,“三月不知肉味”也是耿耿于怀的。当今的某些国家为了肉价问题曾经起过轩然大波!我们的国家为了吃肉的事体也曾把人闹得头昏脑胀,闹得那市场上的肉忽有忽无,忽隐忽现,使得宋坤宁那点儿出于本性的小小的嗜好就成了问题。五九年他曾经拍着松弛的皮肉说:“喏,现在没有肉吃呀,瘦的!”这话引起了一场风波,说他在宣扬今不如昔,差点挂上了右倾机会主义!饿死事小,失节事大,宋坤宁从此闭口不谈吃肉的事体。

除掉宋坤宁欢喜吃肉之外,有同好的人也是不少的。特别是当肉从生活里消失之后,那些本来不大欢喜吃肉的人也变得十分吼急,不仅是想吃肉,而且专门想吃肥的!所以大家都建议食堂里养两头肥猪,到时候可以煞煞馋,打打牙祭。

两头猪从五九年的夏天养到了六〇年的夏天,出问题了!这时候食堂里除掉代职工蒸饭以外,没有任何东西可卖的,许多人都生浮肿病啦,哪有一粒粮食到猪肚里?那时,报纸上有许多不用粮食养猪的先进经验,炊事员们都认真地试过了,不行,猪虽然还活着,却是张公养鸟,越养越小。厂领导为此讨论过两次,决定采取紧急措施:宰!不分猪头猪尾,肚肠杂碎,统统一锅煮。凡属本厂职工,每人发一张肉票。到时候凭票领取熟肉一份,认票不认人。

到了发肉的那一天,一个个嘴里不说,那心里好象突然有了什么奔头,不约而同地把那吃饭的时间提早了半个钟头。至于排队领肉的景象,各人内心的活动,肠胃蠕动的情况等等就不能细写了,写出来不那么优美。可是有一点却不能不写,那就是宋坤宁来到了食堂里。

宋坤宁来得较迟,面带笑容,一摇二摆,脚步跨得很大,动作并不灵活,看上去有点慢条斯理。他并非对领肉不感兴趣,按照他的心理状态应该是提早一个小时吃饭,而且是飞奔到食堂里,只是因为在吃肉一事上挨过批,不得不准时准点,多加注意,少惹是非,反正那肉是飞不掉的。

来到领肉的窗口前,笑嘻嘻地,手伸到裤子口袋里挖肉票,嘴里还跟那个发肉的胖女工开玩笑:

“喂喂,要一份比你还肥的。”

“短命的痴大块头,猪也和你一样,瘦的皮包骨头。”

“唔……噫!"宋坤宁不搭话了,手在口袋里乱动,脸色骤然大变。他把两只口袋都翻出来,抖抖,随即弯腰弓背,人象陀螺似的旋转,四处寻找:

“票!我的票!”

正在品咂肉味的人都被惊动了,在场的林文山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宋坤宁,为他焦急。

那发肉的胖女工也焦急:"冒失鬼,你放在哪里的唦?”

“一直放在裤子口袋里,来之前还摸过两遍!”

“多摸多漏。肯定是掉在路上了,快回去找!”

宋坤宁一个转身出了食堂,胖女工从窗洞中探出头来,在水泥地上寻找,当然是徒劳。

在众目睽睽之下,宋坤宁回来了。他绝望地叫喊着:“我的票没有啦!……”随着这个“啦”的拖长,那声音便逐渐地下降、凄凉、颤抖,流下了眼泪。

一个又高又大的男子汉,仅仅是为了一块肉,竟然当人面众地流眼泪!如果放在今天,观者不是当作精神病,就是当作演滑稽。那时候可不一样,食堂里鸦雀无声,没有人感到滑稽,倒是有点心酸和黯然。

这时间,林文山正好领着一份肉坐在长水泥桌子的旁边,离开那窗口不过十来米。他听到了宋坤宁那绝望的叫喊,看到了那腮帮上的眼泪。他知道宋坤宁从小便欢喜吃肉,晓得他为了吃肉的事体挨过批,因此更理解宋坤宁丢了肉票是个什么滋味。

林文山是个心肠软、感情重的人,不由地动了一种恻隐之心。他想:要是我把手里的这份肉送过去,托言自己的肠胃不好,不能吃肉,既解救了别人的痛楚,也得到一种道德上的完成,心灵上的安慰,岂不两美!可是,这种精神上的火花刚一迸发,便被一种生理上的需求压了下去。这一压就把思路压弯了。他想:“不必,拾到肉票的人应该还给他。即使没人拾到,那多下的一份肉也应该是他的,这事情要由领导来处理……唔,谁叫你不当心的呀,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,如此的粗心大意!”林文山不那么怜惜宋坤宁了,反而有一种责怪和埋怨的意味。这意味对同情、正义、救急、扶危等等都是一种有效的镇静剂。按照此种逻辑见死都能不救,何况一盘肉呢!

林文山正准备心安理得地吃肉,想不到宋坤宁却拿着一盒子白饭坐到了他的身边。他不由自主地向旁边挪了两尺,似乎是为了安慰对方而让座,也象是因为尴尬而远离。他向宋坤宁的饭盒子乜了一限,见那盒子里只有一层薄薄的烂饭沉底。

宋坤宁也注意到了林文山的目光,嘴角微微地一咧,不象苦笑也没有声息,半晌才摇摇头:“总以为今天有肉吃,少蒸了一两半米。”说着,那异样的目光便向林文山的肉盘子扫了过去……

林文山见到宋坤宁那闪烁的目光,不知道什么缘故,竟有点毛骨悚然,觉得宋坤宁那蒲扇似的大手就要抓过来似的。这种感觉也不是凭空而生,因为他曾经在大街上见到有人从别人的嘴边抢走了大饼。林文山很快地立起身,向食堂的东面点点头,好象那边有谁在喊他,便端起肉盘离开了宋坤宁,躲到食堂的角落里。他当时心里也不安,觉得此种行为不大光采。转而一想:“对,万一宋坤宁熬不住,要做出什么不体面的事情来,自己倒无所谓,宋坤宁却要身败名裂;迅速而果断地离开,那是防患于未然,是于己无损,于人有利。”找到这么个阶娣下台,林文山便心安理得地把肉吃了下去。该死,居然也觉得满嘴流油,又滑又腻,象一缕芬芳的甘泉潺潺地流到了肠胃里,得到了一种暂时的满足,即逝的快慰。

此事过后不久,林文山便由工厂里调到了机关里,将近二十年没有和宋坤宁见面。二十年的风吹、雨打、太阳晒,能够使粉墙斑驳,顽石炸裂,却很难使林文山忘却这一盘肉的事体。他越来越觉得这是一种罪过,是一种心灵上的斑点。无数个斑点凑在一起,便会使得天昏地黑,使得一场巨大的灾难铺天盖地而来无人制抑。十年浩劫以后他常常去向别人检讨:“啊,你那年写错了一个字,被打成反革命,我明知道这是冤枉,却……咳,该死,却也怪你粗心大意。”“真是罪过,那年你挨打的时候我也在场,就是不敢反对,怕惹事,也怕对你不利。成百的人都这样想啊,看着你被三、四个人打得死去活来的。”

林文山在文化大革命中没有斗过人,也没有被人斗,作恶多端的人还死不认错哩,他有什么需要检讨的?所以听他检讨的人都嗯嗯啊啊,弄不清他是什么用意。看着他检讨的人也觉得可笑,甚至当面开销:“算了吧,你别讨好卖乖,拍人家的马屁!”林文山煞有介事地进行解释:“不不,这不是讨好卖乖,这是非同小可的……”

人们没有耐性把林文山的话听到底,往往在半腰里插上一杠子:“喂喂,你知道不知道,这次的五套房子都是分给谁?”

林文山无可奈何地摇摇头,又一次想到了宋坤宁,担心他又会因为丢失了房票而流眼泪,那些拿着房票的人又会心安理得地坐到角落里。他觉得自己的检讨只有宋坤宁能够理解,那大块头有过深刻的体会。

到了年的夏天,市场上的肉多得卖不掉了,每个家庭主妇都有点扬眉吐气,觉得那钱包对猪肉也有了点制服的能力。林文山的老伴儿林大妈每天买菜回来时,话也比以前多了,不象从前那样看着菜篮瘪住嘴。话多使人烦,却也会在无意中透出一些有价值的消息。林大妈偶尔谈起,说是在菜场上碰到了宋坤年,他如今在航运管理站当站长,家住在城外面。

林文山驻了神:“真的?我要请他来吃顿饭,向他赔个礼。”

林大妈惊奇了:“你什么时候得罪过他的?”

“唉,你不知道……”林文山把二十年前吃肉的事体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遍。

林大妈把头一仰:“唷,这个客请得没有道理。当年宋坤宁丢了肉票流眼泪,算不了悲苦,一点儿也不稀奇。我那年买大饼的时候丢了一斤粮票,不也是急出了眼泪,又有谁来向我赔礼?再说,那宋坤宁丢了肉票关你什么事,又不是你偷的,同情别人也要看辰光,大难当头谁也顾不了谁!”

林文山不想和老伴儿搬舌头,这种活儿干起来会没有个完的,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:“不不,客一定要请,罪一定要赎,要不然老是有块心病闷在胸门口。”

林大妈慌了,她最怕的就是老头儿生病,何况这心病又没药医,连忙点头:“好好,请就请吧,谈不上什么赔礼,请个老朋友来叙叙也是应该的,反正现在的肉好买,尽他吃够!”

宋坤宁来了。

宋坤宁进门以后,屋子里突然一阵亮堂。他高大壮实,满面红光,一个很有气派的肚子挺在雪白的丝质衬衫里面,一条淡灰色的凡立丁长裤棱角睁睁,银光流闪,气宇轩昂,一反当年;只是动作比当年更加迟钝,好象移动一步都很费力。他缓慢地伸出那蒲扇似的大胖手,紧紧地握着林文山的手:“啊呀!一别十八年啦,看你噢,头发全是白的!”

林文山仰望着宋坤宁那铜盆似的大脸,连声啧啧:"嗬!你……象个举重冠军似的!"

"哪里,外强中干罢了……"宋坤宁的目光一闪,扫过了桌上的杯筷碟子和啤酒瓶,“真是,老朋友聚聚就好,还用得着破费!”

林大妈说:“破费什么呀,也没有什么好吃的。”说着想道:“乖的!幸亏今天早有准备,这人真是被肥猪肉催大了的,看样子一顿吃个两斤没有问题。”

两个人坐下以后,林大妈先上几个冷盘,跟着便是冰糖蹄膀,乳腐酱方,虎皮四喜肉,红烧狮子头……全是大块的文章,肉做的市面。

宋坤宁见到这些大块的文章,连声:"噢!噢!"象赞叹又象惊奇,那用意不是十分明确的。可是他的动作却十分明确,只是喝啤酒、吃凉拌黄瓜,那筷子决不伸到肉碗里。

一碗碗颜色鲜艳的肉在散发着香气,林文山举起筷子来在肉碗上点了一点,开始虔诚地检讨自己:“吃吧,坤宁,我们都是一些并不十分高尚的人,常常为了一些小小的欲望,一点点舒服,一点儿安宁便失去了正义感,失去了同情。当年我躲开你吃下那盘肉,现在想起来简直是吞下了一只苍蝇……”

林大妈把眉一皱:“啧啧,吃饭的时候谈什么苍蝇!老宋同志,你请。”

宋坤宁举起筷子,努力搜索记忆,好象记得读中学的时候去郊游,他带的熏烧肉是被人抢掉过的。……到底是被人抢掉还是被自己吃光,他怎么也记不起来,只好含糊其词地说:“啊啊,年轻时候的事怎么能顶真呢。”说着也用筷子在肉碗上点了一下,算是领情,然后把筷子一转,伸向冷盘。

林文山不肯含糊,真心诚意地请宋坤宁吃肉,搛起一块足有两寸厚的乳腐酱方放在宋坤宁的盘子里:“吃吧,你现在多吃一块,我就减轻了一份内疚,增添了一份高兴。真的,你绝对不能客气,我知道你从小就是欢喜吃肉的。”

宋坤宁只好把筷子放下来了,直起腰,无可奈何地拍拍他那庞硕的肚子:“你看,我的这副样子还能再吃肉吗?血压高,心脏也不好……唉,现在的肉也没有什么吃头,全是肥的。我们的国家也太落后了,到现在还是尽养肥猪,人家外国早就改良了,那猪都是小品种,只长瘦的,不长肥的。吃肥肉会增加胆固醇,对老年人特别危险!老林,我劝你也少吃点!”说着又搛起一叠凉拌黄瓜:“要多吃蔬菜,这里面含大量的维他命C。”

林文山倒抽了一口凉气。今天请宋坤宁吃肉,怎么好象是对他下毒似的!事后的弥补看起来是无济于事,事后的说明也许是可以取得谅解的:“实在对不起,今天本应该买点鱼虾什么的,只是因为我知道你欢喜吃肉……”

宋坤宁笑了:"哎,那是哪年哪月的事体!"

“啊……当当……当然,我说的是二十年前,你丢了一张肉票,在食堂里流眼泪。当时我就坐在你的身边,该死,我那时为什么不能给你一盘肉,哪怕分一半吧,也体现了人们之间的互助,朋友之间的情谊……”

宋坤宁的脖子涨红了,那红色迅速向脸部蔓延,好象是那血压计上的水银柱在呼呼地爬上去。他把筷子一按:“请你别揭我的老底啦,为了吃肉我小时候挨过打,五九年挨过批,六〇年还在食堂里那么丢人现眼的!医生说吃肉对我的身体不利,这话也是可信可不信,主要的是我见了肉便来气,为什么一定要吃肉呢?长寿的人都是吃素的!”

林文山傻眼啦,吃肉都被否定了,那由吃肉而产生的遗憾怎么能弥补呢?他连忙站起身来:“等等,你等等,让我叫老伴儿为你做几样素的。”

宋坤宁连忙劝阻:“不必不必,有凉拌黄瓜就可以。”话虽然这样说,却是嘴动身不离,看着那林文山奔到厨房里。

林文山急呼呼地说:“糟了,宋坤宁现在不吃肉,而且见到肉便来气,你看看,可有什么素净的。”

林大妈忙得汗流浃背,正坐在那里摇蒲扇,准备凉一会儿出去陪客,听听宋坤宁称赞她做菜的手艺,她认为今天的几样肉都是可以上谱的。什么!宋坤宁居然不肯吃肉,见到了肉还来气!林大妈也来气了,一把拉住林文山的胳膊:“走走,别这么软膀软脚的,让我来教训教训这个大块头。昏啦,他是发了洋财呐还是做了大官呢?”

林大妈向桌子角上一坐,用蒲扇在肉碗上这么一扇:“大块头,听说你对吃肉有意见?”

宋坤宁知道这位老嫂子的厉害,慌忙说了:“不不,也不是有意见。何必一定要吃肉呢,没肉也可以。”

“可以得了吗,少点儿也是不行的!你没有忘记吧,那还是不久前的事情哩,半夜里到小菜场去排队,一张票二两,多一点也不肯给!现在呀,那服务态度可好哩,你指到哪里他斩到那里。比如今天吧,我说买三斤就够了,他唰地一刀,把三斤六两.塞到我的篮子里,嘴里还要说好话呢:‘帮帮忙,多吃点,多吃点。’过去呀,他睬你!不是说炮话,我们家庭妇女要翻身,有一半是靠肉的。一家大小吃得高兴,买起来又方便又不受气,心情愉快还能够多活几年。你老宋不要怪,人是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的!”林大娘觉得最后的一句话有点刺人,伸了伸舌头,随即拿起一双筷把冰糖蹄膀挑开:“你看这蹄膀多厚实,肉象栗子似的!吃,吃点。什么胆固醇不胆固醇,依我看,怕吃肉的人是因为肉吃得太多了一点,要是放在前几年啊,哈哈,你那筷子赛雨点,眼睛象忽闪!”

宋坤宁也哈哈地笑了:“这倒是真话,前几年我对吃肉一点也没有意见。要是困难年景你家请我吃这么一顿啊,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!”

林文山点点头,忍不住又叹了口气。

"叹什么气呀,现在我们就开始过困难年!"林大妈很麻利地夹了一块蹄膀放在宋坤宁的碟子里,压低了声音说:"吃吧,这碗蹄膀来之不易啊,是我兄弟从高级宾馆里开后门弄来的。我端着肉碗从巷子里往回走,至少有二十双眼睛盯着看,还问我是从哪里买来的?我把头一昂:‘买?你到哪里去买!我是拿回家请宋坤宁的!’"

宋坤宁哈哈大笑,连连点头:"对对,那时候要是你端着这么一碗冰糖蹄膀从我面前走过的话,我一定要打破砂缸问到底,问你是从哪里弄来的,要是你肯卖的话,我情愿把一个月的工资掏给你!人就是这么个东西,越是吃不到的越想吃,越是得不到的越想和多了也就不稀奇。那时候不知道是什么鬼,想起个肉来便流口水,吃下去五脏六腑都舒畅,浑身的筋骨都活络,好象加了润滑油似的……"宋坤宁说得来劲,忍不住把碟子里的那块蹄膀放到嘴巴里:“唔,这蹄膀确实不错,也不肥。”他那受到压抑的、爱好吃肉的本性又开始抬头,但是还有分寸:吃瘦的,不吃肥的。

林大妈可管不了这么许多:"嗨,肥有什么关系?"随手夹起一块两寸厚的乳腐酱方放在宋坤宁的碟子里:“六一年开高级馆子卖大肉面,大家抢着买,半夜里便去排队。十冬腊月水成冰,西北风刮得哈哈地,一个个冻得头都缩在大衣里,只听见那大衣领子里一片喊:‘要肥的,给我一块肥的!’"

宋坤宁无可奈何地摇摇头:“是啊,那样的事情我干过不止一回,买到一块肥肉就象取得一场胜利!其实嘛,吃肉就是要吃肥的,不肥叫什么肉呀,面筋?还是木樨?”宋坤宁搛起乳腐酱方向嘴里一丢:"嗬!这酱方好,入口便化,又香又甜。"他那爱好食肉的本性一发不可收拾了,红烧狮子头,虎皮四喜肉等等,不知不觉地便进了嘴。

林文山看着宋坤宁大嚼大咽,感到莫大的安慰。他也在尽情地品尝着另一种滋味:仿佛是那个困难年,宋坤宁抹掉了眼泪坐到他的身边,他克制着自己的卑微的欲望,把满满的一盘肉推到宋坤宁的面前。宋坤宁吃着肉,眼睛里闪动着感激的泪水。人与人之间的同情、互助、友谊、谦让等等都在升华,达到了一种完美的境地。林文山也觉得浑身舒坦,欠了二十年的良心债终于得到了偿还,而且加付了十倍的利息。

两个老朋友喝完了三瓶啤酒,碗里的肉也所剩无几。

宋坤宁酒足饭饱,临行时拍着那庞硕的肚子说:“我从小便欢喜吃肉,今天才算吃够!老林,如果说你欠了我什么人情债的话,今天算是还清啦!”

林文山心满意足,若干年来他就等着这句话。林大妈也十分满意,满意她那劝客的本领和做菜的手艺。

宋坤宁可痛苦了,他除了忘记胆固醇之外,还忘记他那消化系统的功能和二十年前是大不相同的。啤酒、肥肉加凉拌黄瓜,闹的他一夜爬起来五六回!老婆还在床上骂:“谁叫你嘴馋的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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